远方的牵挂

杨力（四川金堂）

方盈盈心中最近多了一份牵挂。作为离县城最远的一所乡镇小学的老师，方盈盈已经在这儿苦战了八个年头，尽快调回县城学校，夫妻团聚，照顾孩子，有一个更适合自己施展才华的空间，就成了方盈盈最强烈的愿望。正好县上启动了城区学校选调教师的工作，这对所有乡村教师来说都是机会，方盈盈当然不想错过。她当即报了名，笔试成绩名列前茅，剩下的就等面试和政审关了，而最后这两关，就成了方盈盈心中最大的牵挂。

方盈盈正忙着准备面试时，收到丈夫穆朗打来的电话，说他报名参加了县上的扶贫工作组，很快就会去到方盈盈那儿的一个贫困村任第一书记。

穆朗在电话里透着兴奋，料想方盈盈听到后会十分高兴，却不知是兜头一盆冷水，浇得方盈盈一身冰凉。当年，还是师范生的方盈盈春心萌动，但初恋对象并不是穆朗，而是刚分到教育局工作的曾顺。曾顺家境好，有背景，对方盈盈也是一见倾心，他的热烈攻势就是，承诺方盈盈一毕业就把她安排到县城最好的学校。方盈盈动心了，恨不得马上毕业，可还没毕业她就发现不对劲，曾顺表面老实，背地里却和其他女生玩暧昧。心寒之下方盈盈断然绝交，经热心人撮合认识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穆朗。穆朗没有曾顺那种八面玲珑，甚至还有些“小奶油”，却对方盈盈“言听计从”，让本来并不看好这段感情的方盈盈慢慢也接受了穆朗。

方盈盈在学校毕业的第三个年头和穆朗结婚，婚后一年有了一个女儿，现在正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。每一周回到县城，方盈盈就把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女儿，她认为女儿的初萌成长期不能没有母爱。和丈夫团聚，照顾女儿和家庭，成了方盈盈眼下最紧迫的事情。方盈盈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，牺牲了很多睡眠才顺利闯过笔试第一关。但她怎么也不会料到，穆朗此刻却来添堵，在她千方百计想调进县城时，他却主动要求去到乡下，而且事前不和自己商量。

此刻的方盈盈自然气不打一处来，说话也火气很重：“你报名当第一书记我不反对，但你要去多久，是三天，还是三个月？”

穆朗似乎觉得理亏，毕竟事前没沟通过，电话里也陪着小心：“不止三个月吧，少则一年，多则时间更长，不把脱贫攻坚的事做完，恐怕就回不来。”

方盈盈一听更不舒服：“你脑门子出了问题，去乡下挂职，今后谁来照顾女儿，让她缺失母爱又缺失父爱，今后我们都会成为教育孩子的罪人！”

穆朗一听这帽子扣大了，连忙说：“没那么严重吧，我已经让父母暂时帮忙照看孩子了，而且每周我们都会抽时间回家陪女儿，怎么可能疏远对她的爱呢？再说了，农村有很多留守儿童，他们更需要关心、需要爱啊！”

方盈盈厉声打断：“别说了，总之我不同意。”

方盈盈以为她会镇住穆朗，至少会让习惯于“言听计从”的穆朗重新思考，却不料两天后，穆朗突然又打来电话，说他已经到了任职的村上，想去她任教的学校看看她。方盈盈立马在电话里回绝：“去去去，本娘子没心情，不见！”

方盈盈这边放下电话，却马上又接到了另一方打来的电话，这个号码久违了，是曾顺从县教育局打来的。已经是人事科长的曾顺告诉她，他刚刚在面试人员名单中翻到了方盈盈的名字，他很意外，也很亲切，他对方盈盈说：“这么重要的事，你怎么不事先和我沟通呢，没准，我可以帮你呢！”

方盈盈本来很反感曾顺那一副嘴脸，但转念一想，眼下正是面试的紧要关头，有人帮忙，肯定不是坏事。想到这儿，就换了语气说：“这种事，怎么好麻烦你呢？”

曾顺在电话里笑得很欢，好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家常。他说：“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天真，以为凡事都靠自己。其实啊，面试就是个形式，虽然也讲过程，但事在人为，笔试很好的，面试不一定就能过。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背后有人的。”

方盈盈一时答不上话，她也知道努力很重要，但人情社会，努力并不是唯一的通关筹码，关键是努力的方向。

曾顺也猜到了方盈盈的心思，所以接下来就说：“这样吧，周末回来一起吃个饭，我把负责面试的主考官也约来见个面，到时候一定对你有帮助。”

方盈盈沉默片刻，答应了，不就是吃个饭吗，只要对面试有帮助，她也没必要矜持，八年的乡下教书生涯，她也累了。

周末临回县城前，方盈盈主动给穆朗打了电话，她的本意是，小两口一块回县城，顺便说说吃饭应酬的事。但穆朗却说，本周他回不去，他刚到村上，正在调查全村贫困户的具体情况，要尽快为下一步的脱贫找到方案。穆朗还说，村上留守儿童也不少，如何帮助这些孩子也很费思量。

坐在回县城的班车上，方盈盈的心拔凉拔凉的，穆朗一门心思都在村上，何时帮她的调动出过主意？这个奶油小生，根本没有一个成熟男人的责任感。

第二天晚上，方盈盈找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穿上，又画了精致的妆容，然后去赴曾顺约定的餐吧。方盈盈希望自己精神一些，给主考官一个好印象。

在约定时间到了餐吧，接待方盈盈的却只有曾顺一人。曾顺说，主考官临时有事，下一步面试的相关事宜就全部交给他把关了。曾顺嬉笑着说话时，双眼一直不停地打量着对面的方盈盈，比起当年，现在的方盈盈更加迷人了。

这顿饭吃得很尴尬，曾顺不说和面试相关的话题，却不断恭维方盈盈的美丽，抱怨现实生活的枯燥。好不容易等到结完账，方盈盈正打算告辞离开，曾顺却以各种甜言蜜语极力挽留她再坐坐。

方盈盈愠怒地盯了一眼曾顺，恨不得抽此人一记耳光。但她忍住没有表现出来，而是礼貌回绝，转身而去。

方盈盈回到学校的第一晚，穆朗终于出现在了方盈盈寝室的门口。穆朗似乎晒黑了一些，眼里露出小别的惊喜。方盈盈也受到了感染，刚把头靠到丈夫胸口，就听穆朗说：“今天我来，除了看看你，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
这话让方盈盈热络的心一下又凉了下来，这榆木脑袋，难道在她面前就没有一句解释，一点愧疚？

方盈盈退到一边，面无表情地说：“说吧，什么事，反正你心中装的事都比家里的事重要！”

穆朗并没察觉她的不爽，仍满心期待地说：“是这样，最近我们通过走访，发现村上留守儿童不少，他们缺少教育，缺少关心，所以我想帮帮他们，在村上办一个爱心学校。”

方盈盈转过头来，认真看了看穆朗，她有些不解，他怎么就这么热爱村上的琐事呢？

方盈盈说：“你是想让我去帮那些孩子？”

穆朗点点头：“是的，我想让你在课余时间，去村上献献爱心，让孩子们的心灵得到充实。”

方盈盈本想一口回绝，却又说不出口，她觉得丈夫很傻，却似乎又傻得可爱。

过了两天，方盈盈利用课余去了村上。村口停着一辆装满果苗的卡车，村民围上来，一边热火朝天搬运果苗一边透着兴奋的神色。一问，村民们都跷起了大拇指说，这是新来的第一书记从县上争取来的项目，为脱贫致富铺路呢。

方盈盈来到村委小会议室，十几个孩子早等在了那年。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神，和丈夫站在门边感激的眼神交织在一块，强烈地冲撞着方盈盈的心。是的，贫困不是没法解决，只是需要有人帮助引导。

那天教完孩子们，方盈盈走出村委小会议室，立刻被簇拥的村民包围。村民们第一次知道有人义务进村教他们的孩子，他们感恩的方式很质朴，那就是手中的蔬菜和鸡蛋。方盈盈向每一个好心的村民道谢，她做了多微小一件事啊，却体验到了从没有过的被人尊重。

回学校路上，方盈盈提到了面试的事情。她对穆朗说：“过几天我就要参加面试了，你是希望我面试过关，还是被刷下？”

穆朗笑了笑：“我当然希望你过关，你的大梦想和小心思，都值得尊重。”

方盈盈说：“你就不担心，我一旦选调进了县城，今后就没人当你爱心学校的孩子王了？”

穆朗说：“这确实是一个问题。脱贫攻坚，不仅仅是给村民找一条致富路，关键还要扶智和扶志，从孩子们开始，拓展培养他们的知识领域和理想情操。这些孩子，才是社会未来的希望啊！”

方盈盈心弦一动，那是穆朗身上男人的力量感染了她，但是以前被她忽略了。

几天后，方盈盈去参加面试。曾顺在会议室门口叫住了方盈盈，他小声道：“只要你答应面试后和我吃一顿饭，一会绝对没有人为难你。

方盈盈淡定地说：“如果这样才能换来我想要的答案，我宁愿什么都不要。”

这天面试结束，方盈盈松了一口大气，她不需要再看谁的脸色了，即便身为面试官之一的曾顺可能给她一个差评也不在乎了。此刻，她想尽快回到学校，回到村上，成为那帮孩子的孩子王。

而这段时间，穆朗比平时更忙，他通过上级部门引来的企业准备在村上搞现代农业和农产品深加工，过去生活贫瘠的穷村子一下有了盼头，开始吸引一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抢着回来找事干。镇上幼儿园也主动和村上对接，帮助接纳留守儿童，村子里的老百姓更是把穆朗当成了全村最受欢迎的人。

很快，面试结果公布了，穆朗在百忙之中打来询问电话，方盈盈却把电话压了。穆朗以为结果很糟糕，连忙挤出时间去学校寝室找到方盈盈。果然方盈盈很委屈，一见到穆朗就伏在他怀里伤伤心心哭了起来。

穆朗不知，一早县教育局就给方盈盈打来电话，她面试成绩很优秀，政审材料也很充实，八年如一日坚守边远村小，课余还义务辅导留守儿童，方盈盈以优异的表现，排在了选调名单的最前面。同时另有一个消息传来，曾顺不择手段胁迫其他人的行为被举报，目前正在接受纪检部门调查。

听方盈盈这么一说，穆朗不解地问：“你选调成功了，值得高兴和祝贺，为啥还伤伤心心哭了？”

方盈盈说：“是的，想调回县城，一直是我的梦想，也是我心中一直为之牵挂的大事。但今天接到电话，我却犹豫了，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神，村民们热切盼望的眼神，突然让我想明白一件事，一个人的价值，不一定靠优越的环境创造，而是靠一方水土的养育，这儿的学校、孩子和乡村，才是培养我的最好土壤。所以，我要向你这个第一书记学习，留下来，做一辈子的孩子王！”

穆朗一听喜不自禁。这个过去的奶油小生，今天的铮铮男人，此时张开结实的臂膀，给了方盈盈一个大大的拥抱。